這是一家已無造血能力、僅靠財政撥款勉強維持的“僵尸企業(yè)”，違紀違法涉案金額卻超過2000萬元。

這是一起三任“一把手”前“腐”后繼，班子成員、中層干部上行下效，政治生態(tài)嚴重受損的腐敗窩案，涉及黨員干部二十余名。

國有資產資源來之不易，絕不能讓一些人侵吞、糟蹋。2021年7月起，山西省陽泉市紀委監(jiān)委查處了晉盂鋼鐵有限責任公司（以下簡稱盂鋼）系列腐敗案件，主要涉及盂鋼前后三任“一把手”荊長河、郝靜泉、李建華及財務科科長杜海貴、財務人員張曉靜。

這起案件再次表明：權力一旦失去制約和監(jiān)督，必然滋生腐敗。即便是瀕臨破產的企業(yè)，也應引起足夠重視。要堅決防止賤賣國資、違規(guī)交易和利益輸送等違紀違法行為，絕不允許把國有資產裝進“私人口袋”。

高聳的煙囪不再冒煙，拆除了大部分設備的廠房不再轟鳴，布告欄上破產公示信息已斑駁變黃，院墻里荒草叢生……不久前，記者來到盂鋼舊址，很難想象這里曾經是當地的標志性國企。

20世紀八九十年代，處于鼎盛時期的盂鋼，資產一度達8.3億元。但受市場環(huán)境等多方因素影響，企業(yè)逐漸由盛轉衰，于1999年12月停產。緊接著，多家民營企業(yè)先后租賃盂鋼繼續(xù)生產經營，但最終盂鋼于2008年徹底關停。此后，陽泉市依照當地特困企業(yè)相關政策，每年向盂鋼撥付日常運營資金400萬元，用于監(jiān)護公司生產設備、保障職工基本生活。

這個已經喪失生產經營職能的“僵尸企業(yè)”近些年并不太平。職工多次上訪，反映盂鋼班子成員貪腐、職工利益受損等問題。陽泉市委對此高度重視，要求市紀委監(jiān)委“快查嚴處、源頭化解，維護職工切身利益”。

“由下到上，由外到內，中心開花。”陽泉市紀委常委、監(jiān)委委員，盂鋼系列腐敗案專案組組長韓淑芳用三個詞概括該案的查辦思路。

“我們了解后發(fā)現，上訪職工反映問題較為籠統，缺乏具體可查的問題線索，一時間毫無頭緒?！标柸屑o委監(jiān)委駐市國資委紀檢監(jiān)察組干部趙波介紹，經過研判，專案組決定從審計賬目、審查賬務人員入手，循線深挖徹查，這才揭開了盂鋼腐敗窩案的蓋子。

“對于瀕臨破產的盂鋼來說，每年400萬元的財政撥款是最大的進賬，出問題多半和這筆資金脫不了關系?！壁w波說，經過仔細核對發(fā)現，財務賬目與銀行流水明顯不符。時任盂鋼破產清算組財務出納張曉靜有重大嫌疑，成為本案第一個留置對象。

據辦案人員介紹，盂鋼違規(guī)將對公賬戶提現資金、農民合同工繳納養(yǎng)老保險金都存放在張曉靜個人銀行卡里。

“為了掙錢，從2017年初開始，我利用一進一出的時間差，挪用公款購買基金、理財產品，借給別人獲取利息。”短短4年間，張曉靜挪用公款金額高達997萬余元。

順藤摸瓜。對張曉靜的調查，牽出了財務科科長杜海貴違紀違法問題線索。經查，杜海貴利用職務便利，挪用公款金額累計234萬余元，侵吞國有資金121.26萬元。對杜海貴的調查，又使得盂鋼三任“一把手”李建華、郝靜泉、荊長河逐一浮出水面。

“我沒有改變盂鋼，金錢卻改變了我?！?008年10月，時任陽泉市國資委國有企業(yè)監(jiān)事會主席荊長河到盂鋼上任，他一度也想有所作為，但眼看重振無望，便索性縱情享樂。影響更惡劣的是，其違紀違法行為嚴重破壞了盂鋼的政治生態(tài)。辦案人員將盂鋼領導干部奢靡享樂、“靠企吃企”的行為概括為四個字：游、吃、貪、換。

北到漠河，南到三亞，荊長河任盂鋼“一把手”的八年間，帶領班子成員、中層干部游覽了全國18個省區(qū)市51個市縣的名勝古跡。2013年12月16日至23日，荊長河帶領時任盂鋼副總經理李建華、郝靜泉等一行6人，借赴山東省濰坊市某公司催要欠款機會，繞道煙臺、濟南和江蘇南京、淮安、鎮(zhèn)江、揚州、連云港等地游玩，8天花費公款1.6萬余元。

“2008年至2016年，盂鋼的公款吃喝到了令人驚訝的程度?！焙蚂o泉在懺悔書中回憶：“陽泉的大小飯店及私家小廚，幾乎都留有盂鋼領導干部的足跡?！?/p>

開一次會吃一次飯，辦一次事吃一次飯；兩三個客戶來咨詢，也要七八個人陪吃湊一桌；熟人朋友來了，也是公款招待。中央八項規(guī)定出臺后，明著吃喝不行了，大家就從大飯店轉到私人餐館；明著報銷不敢了，荊長河就以需要業(yè)務費為由，安排杜海貴把公款打到其個人銀行卡使用。

“作為涉案人員中任職時間最長的‘一把手’，荊長河幾乎是把企業(yè)的‘保命錢’當作自己的錢。”陽泉市紀委監(jiān)委第四監(jiān)督檢查室副主任趙瑾介紹，荊長河先后上百次安排杜海貴將369.5萬元公款通過轉賬或支付現金的方式轉給其個人。其中最大一筆挪用款達52萬元。直至案發(fā)被留置時，荊長河仍有93萬余元挪用公款未還清。

上行下效。繼任者郝靜泉、李建華沆瀣一氣，利用為盂鋼選購裝載機、公車的便利條件，通過虛開發(fā)票的手段平分貪污贓款，嚴重損害國家利益。其他中層及以上干部也紛紛效仿，找各種理由報銷票據、套取公款。荊長河任職期間，盂鋼共產生580余萬元的報銷賬目，其中，除了荊長河報銷的300余萬元外，60余萬元被18名中層及以上干部瓜分。不少報銷憑證項后附的票據竟多達上百張，其中不乏未真實發(fā)生的連號車票、燃油票等。

外界很難想到，“僵尸企業(yè)”仍有可以謀利之處。盂鋼領導班子借私企租賃生產、企業(yè)占地實施房地產項目、企業(yè)資產處置等機會，將企業(yè)利益與私企老板、開發(fā)商作交換，收受、索取賄賂。

2018年至2020年，盂縣某房地產開發(fā)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趙某某為在盂鋼棚改區(qū)搬遷改造項目中獲得郝靜泉、李建華幫助，向二人行賄共計25萬元。李建華在接受審查調查時交代：“覺得自己給他們費力辦事，他們也心甘情愿付出，你情我愿，不算違法?！?/p>

2008年6月至2014年6月，在盂縣某物資有限公司對盂鋼租賃經營、看護管理期間，荊長河多次收受、索取公司老板王某某的賄賂共計35.7萬元，王某某則私自外運并使用機器設備、原材料等資產，造成國有資產損失上百萬元。2018年，郝靜泉、李建華收到100萬元好處費后，不僅幫助王某某如愿拿到看護費700萬元，還違規(guī)將該私企管理人員工資和維修費用259萬余元列入其中，造成國有資產巨額損失。

“從查處的案件看，呈現出由風及腐、風腐一體的特征?！?023年1月，陽泉市委主要負責同志在市紀委全會上直指荊長河不擔當、不作為，把精力消耗在吃喝玩樂上。2009年到2013年，荊長河在公司報銷的票據中，真正用于公務的僅有20%左右。

“國資部門擔負著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重要職責，國有企業(yè)監(jiān)事會對國有企業(yè)的日常監(jiān)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?！标柸形Ｎ?，市紀委書記、監(jiān)委主任師旭明表示，市國資委等上級部門對盂鋼的日常監(jiān)管不到位是造成盂鋼上下隨心所欲、肆意妄為的重要原因。其它原因還包括：黨建缺失，黨的領導弱化；思想蛻變，理想信念喪失；管理混亂，規(guī)章制度形同虛設等。

具體到日常監(jiān)管方面，首先對破產企業(yè)重視不足，從全面停產到租賃經營，直至破產，盂鋼的國有資產從未有過一本清晰完整的國有資產賬目；其次是日常監(jiān)管乏力，年終決算審計不嚴，很少開展調查研究、督導檢查和述職考核，導致資產長期不入賬、處置時不上報不審批等問題叢生；三是對“一把手”監(jiān)管缺位，任職前考察不嚴不實，任職期間監(jiān)督缺位，導致三任主要領導任性用權、越陷越深。

黨的領導弱化、黨的建設缺失，企業(yè)必然會迷失方向?！拔覐氐酌撾x了黨委的監(jiān)督，從來沒有主動組織黨員、中層干部認真學習過一次黨章、紀律處分條例，一天到晚渾渾噩噩，沒有規(guī)矩約束、沒有紀律界線。”荊長河反思。李建華在接受組織審查調查時說，在盂鋼，民主生活會流于形式，黨組織軟弱無力，黨支部戰(zhàn)斗堡壘作用蕩然無存。

在趙瑾看來，這三任“一把手”之所以將盂鋼視為個人消費的提款機、留而不守的留守處，放任他人攫取國有資產，是因為其黨性意識淡漠、理想信念喪失?！八麄兒沃购α俗约?，更帶壞了班子、帶壞了隊伍、帶壞了風氣，導致不良風氣在盂鋼扎根成勢，影響極壞?！?/p>

“國有企業(yè)改革必須加強監(jiān)管、防止國有資產流失，這一條不做好，其他改革就難以取得預期成效。”陽泉市紀委監(jiān)委駐市國資委紀檢監(jiān)察組組長趙忠說，盂鋼的企業(yè)管理制度成了墻上的擺設、紙上的空話，財務管理制度更被肆意踐踏，“盂鋼財務賬目成了一本爛賬，內部管理成了一鍋亂粥”。

盂鋼三任“一把手”都視財務人員為心腹，沆瀣一氣、鉆營腐敗，而財務人員也同流合污，為其大吃大喝、公款消費提供資金，幫助抹平相關財務賬目，妄圖隱瞞相關違紀違法問題。比如，為了避免在破產清算審計時被發(fā)現問題，李建華、郝靜泉與杜海貴、張曉靜商議后，財務采取偽造債權、財務往來等方式為荊長河核減其吃喝往來賬款92萬余元。

2022年7月，荊長河、郝靜泉被給予開除黨籍處分，李建華被開除黨籍和公職。同年12月，荊長河因犯貪污罪、挪用公款罪、受賄罪，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九個月，并處罰金三十五萬元；李建華因犯貪污罪、受賄罪，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八個月，并處罰金四十萬元。2023年1月，郝靜泉因犯受賄罪，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八個月，并處罰金二十萬元。

2023年1月，在市縣兩級政府和相關部門的共同努力下，盂鋼破產清算工作基本結束。陽泉市國資委企業(yè)改革改組科科長李洋介紹，拖欠職工的相關費用全部解決，全體職工按規(guī)定享受失業(yè)保險待遇。

在李洋看來，“僵尸企業(yè)”長期低效占用土地資源，對這些企業(yè)實施破產、市場化出清，可以盤活存量資源，最大限度實現土地的價值。目前，陽泉市22家“僵尸企業(yè)”全部出清，化解債務26億元，釋放土地2500余畝，盤活房屋建筑物約50萬平方米，對促進城市建設和經濟發(fā)展起到了積極作用。

“代價不能白付，教訓必須汲取?！标柸袊Y委主要負責同志說，“我們要用規(guī)則的確定性應對風險的不確定性，切實扎牢制度籠子?！?/p>

該市國資委在干部管理、財務管控等方面建章立制，制定完善了《市屬國有企業(yè)領導人員管理規(guī)定》《進一步規(guī)范監(jiān)管企業(yè)財務管理的意見》等多項規(guī)定，用制度嚴規(guī)矩、正風氣、凈生態(tài)。同時，通過召開專題民主生活會，剖析問題產生原因，并開展同各企業(yè)主要領導談心談話等活動，舉一反三，以案促改，堅決杜絕此類問題發(fā)生。

查現金、存款，看賬款是否相符；查收入，看是否及時、足額入賬；查支出，看是否手續(xù)齊全、合理。2023年4月底，陽泉市紀委監(jiān)委啟動國有企事業(yè)單位資金運行突出問題專項治理。

“以盂鋼案為教訓，我們重點關注國有企事業(yè)單位的各項收入、應上繳財政的各種款項及代扣的職工社會保險費等資金是否存在‘公款私存’現象，以及資金使用中是否存在貪污挪用、截留私分等問題?！标柸屑o委監(jiān)委第四監(jiān)督檢查室主任王雪芳介紹，通過自查自糾和重點檢查，有利于及時發(fā)現糾治問題，推動健全完善監(jiān)管機制，促進國有企事業(yè)單位資金規(guī)范管理。目前，已有5人主動投案。

召開盂鋼系列嚴重違紀違法案處分宣布及案情通報會，在全市領導干部大會、市屬國有企業(yè)領導干部警示教育大會上組織觀看盂鋼警示教育片，對國有企業(yè)領導班子成員進行一次集體廉政談話，編印國有企業(yè)黨員干部違紀違法典型案例懺悔錄，組織撰寫警示教育心得體會……

陽泉市紀委副書記、監(jiān)委副主任張華林表示：“我們通過開展警示教育活動，促使黨員干部進一步以案為鑒、拒腐防變，達到以案促改、教育一片的效果；促使市國資委針對案件反映的共性和個性問題，系統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建設，實現以案促治、治理一域的目標；促使相關單位以問題為導向，不斷完善制度機制，達到以案促建、規(guī)范一方的效果?！?/p>